文/《环球》杂志记者 杨士龙 刘亚南 李溪芮

裁剪/吴好意思娜

5月下旬，正巧好意思国中西部播撒旺季，记者再次来到艾奥瓦州这片被誉为“好意思国粮仓”的黑地盘。放眼望去，大片田垄里玉米和大豆刚出芽，春雨尚未干透的泥土荒疏着极新的气味。在这片领有先天不足资源的地盘上，今天的艾奥瓦农民却莫得资格上一辈所享受的“五风十雨”。相悖，这里正靠近着极点征象、农民老龄化、国际商场涟漪等种种挑战。

而特朗普政府关税举措所带来的买卖战略的不可展望性，对好意思国农民而言更是雪上加霜。今天播下但愿的种子，秋天能否收获但愿？《环球》杂志记者此行深度对话了5户艾奥瓦农民家庭，深深感受到关税暗影下平方东谈主的无奈与对抗。

5月21日，拉文·格里菲恩在稽查自家大豆的长势

“这险些太乱了”

拉文·格里菲恩是位于艾奥瓦州安克尼市隔邻、已有123年历史的一个家庭农场的农场主。农场里，玉米和大豆的幼苗长到约两英寸高，名叫凯斯的玄色拉布拉多混种犬像黑鲨相通在绿意盎然的境界中穿梭。这个家庭农场在4月中旬运行栽种，玉米与大豆各占一半。

格里菲恩刚把一批新孵出的鸡仔带进大棚里。对她而言，本年的栽种指标必须琢磨关税和束缚高潮的插足老本。一朝这些小鸡长大运行产蛋，她但愿能继续以5好意思元一打的价钱出售这些鸡蛋，尽管其他物价都在高潮。

每年到了收获季，黑犬凯斯老是起始知谈。它会从田庐叼总结一根比它我方还长的玉米秸。当格里菲恩看到它坐在门口啃玉米秸，就知谈收获的时节到了。但束缚变化的关税谈判局势让本年的获利靠近更多不细目性。

尽管正处于好意思国与中国的90天“关税战休战条约”期间，格里菲恩仍不定心，在她看来，这只是她所谓“农民仍是无法据此制订指标的涟漪周期”中的又一次暂缓。天然她也自我安危 “任何降温都是功德”。

毕竟，10月的收获季早已超出了“关税缓期期”。谈判双方是否会延续条约、作出新安排，约略重启高关税，从目前看一切都照旧未知数。

“这险些太乱了”，格里菲恩对《环球》杂志记者说，“他（特朗普）说征就征，说停就停，还把墨西哥、加拿大——咱们所谓的盟友也拖了进来。没东谈主能在这种环境下作念生意。”

安克尼是艾奥瓦州发展最快的城市之一。格里菲恩家栽种了约1100英亩（1英亩约合0.4公顷）的农作物，同期还计议肉类直销业务，是如今已未几见的种种化家庭农场的代表。但即使如斯灵活，她说曩昔几年她和许多同业依然垂死不安。“咱们目前基本是进出均衡，因为商场仍是低迷了三年。”

格里菲恩示意，“关税暂停”尚未给消费者带来彰着影响，也未能给坐蓐者提供明晰的指引。 “公众其实还没信得过感受到，因为加价还莫得体目前商店里，但咱们仍是在承担老本了。”

“咱们还在试图卖掉客岁的食粮，目前还有食粮堆在仓库里。”格里菲恩说，“咱们得想方针把食粮卖了，来岁智商继续干。”

她提到一个关节蚀本：出口商场。“淌若莫得中国这个客户，我怀疑咱们的大豆价钱还能弗成涨起来，并且你一朝失去这些商场，就会被别东谈主，比如巴西的同业所取代。”

格里菲恩说，淌若无法出口，他们也许会把大豆转用于国内动力坐蓐。“我对此感到矛盾。宇宙上还有东谈主挨饿，咱们却用食粮来制造燃料，这听上去不太允洽。但可能今后咱们的大豆就会酿成生物柴油。”

格里菲恩示意，关税战略应当由国会更深入地接头。她期待行将到来的中期选举能促使战略出现转动。

如今，格里菲恩一家使用数据驱动的境界绘画本事，栽种玉米、大豆、苜蓿并饲养畜生，比大无数农场愈增多元。“咱们养牛、养猪、养鸡、养火鸡和羊，饲料都是咱们我方研磨的，这让咱们能多一些附加值。”格里菲恩说。

但即便指标再周详，也难敌极点天气的打击。“目前莫得端正性的降雨了，5月咱们这里一共下了三英寸的雨，是有记载以来最多的一次。地盘因为耐久干旱接纳了这些水，但也搅散了咱们的排水系统。征象变化是确切存在的。”

除了战略、老本和天气，城市化亦然他们目前边临的挑战。安克尼的城市畛域束缚向农场靠近，带来地盘争议和开发压力，格里菲恩愈发挂念家庭农场的改日。她但愿能有一个城乡缓冲带。眼看着富裕的地盘酿成住宅区，传统农东谈主的扮装也缓缓消灭，这让格里菲恩感到很难受。

5月22日，比尔·佩利特试图接近我方所生息的牛群

“咱们评估风险的神情正在进化”

两年前，艾奥瓦州农场主比尔·佩利特为孙辈种下了50棵胡桃树。如今，其中49棵仍是枝繁叶茂——这些树不是为了获利或利润，而是一份传承。“这是一派他们不错走进去、传承下去的树林，请示他们要爱戴地盘和那些一朝失去就难以转圜的天然事物。”佩利特说。

在大泰西镇边的这片地盘上，佩利特对泥土、阳光和鸟鸣充满敬意。但在这份宁静背后，他的宇宙却被国际买卖的垂死局面所牵动——尤其是与中国的买卖干系。“中国一直是一个很好的互助伙伴，”他眯着眼望着春末的阳光说，“咱们卖给何处大豆、牛肉、谷物。我去过中国，和消费者面对面交谈。其时你就会领会到，咱们其实并莫得那么不同。”

这种干系在本年4月受到冲击。5月中旬中好意思甘心暂停90天加征新关税。对佩利特而言，“这不单是玉米和大豆的问题，这关乎信任。而信任不是通过新闻稿建立的，是靠东谈主与东谈主之间的交流。”“咱们不是卖导弹，咱们交换的是食物、价值不雅、想想，以及相互灵巧的产物。”

佩利特奏凯照料着约1700英亩的地盘，同期参与总限制达7000英亩的家眷农场网罗。这种限制坐蓐有适度老本的上风，但担子也很重。他的农场早已不是传统有趣有趣上的“播撒-收割”循环。他每周和商场照拂人视频通话，讨论民众库存讲演、期货商场走势，并制定改日数年的销售策略。“淌若卖了不获利，就别卖，咱们储存起来，等商场回暖。”

5月22日，凯尔·佩利特在收受记者采访

佩利特的24岁孙子凯尔如今在好意思国农机公司约翰·迪尔公司责任，同期也在农场协助计议。他秉承了祖父的理念，也带来了新一代的本事不雅念。“我小时候随着爷爷在详细机上玩，”凯尔说，“目前我用的是东谈主工智能（AI）识别畜生系统、高速栽种机和数据分析用具。农业用具变了，节律也快了。”

关于关税战略的影响，凯尔感叹尤深。“前段时间暂停加征关税后，玉米的盈利远景更好，有些东谈主原本准备种大豆，结果临时改种玉米。你能看出来买卖战略对农民影响有多大。”

他对战略的不细目性感到不振。“成立一个可再生柴油工场需要18个月，一场买卖战18小时就能烧毁一个商场，这种错配真实让东谈主措手不足。”为应酬不细目性，凯尔强调“纯真性”：“咱们用卫星导航精确播撒，及时候析产量数据。策略和速率同等热切。咱们的责任派头和爷爷相通，但评估风险的神情正在进化。”

尽管充满政事喧嚣，佩利特仍对中好意思干系的规复抱有但愿——关节在于东谈主与东谈主的交流。 “我去过中国，见过中国客户，他们很想知谈咱们为什么使用转基因，怎样适度病虫害，何如保障民众食粮安全。面对面解释后，就能建立信任。只看媒体报谈不行。政府间谈判处理不了通盘问题，东谈主与东谈主的干系才更热切。”

5月24日，梅尔文·伦兹（左）和女儿兰迪在他的老爷车前合影

“双方需要更深入的互相剖判”

艾奥瓦州农民伦兹一家领有一支跨世纪的农用车队：从车内配备6个监控屏的当代约翰·迪尔详细机，到崇尚如新的1929年款福特A型老爷车，标识着从“手感农耕”到“智能农业”的时期演进。

现年97岁的伦兹家眷族长梅尔文·伦兹仍会驾驶着他的福特老爷车穿过小镇曼宁主街，赶赴德布餐厅喝咖啡。偶然他也会走进大豆或玉米地里，伸手抓起泥土，然后给女儿们出出看法：“你应该这么作念，约略那样！”

伦兹一家在艾奥瓦州西部务农已有好几代东谈主。如今，他们耕作着数千英亩地盘，并计议着一个大型畜牧场，在信守传统的同期束缚顺应新时期的转型与挑战。

梅尔文的女儿斯科特仍然驱驰于田间地头，应酬波动的商场，钻研高技术农业的照料，勤勉顺应买卖摩擦带来的不细目性。另一个女儿兰迪，则走上另一条路——依然根植农业，但已将触角蔓延至民众农技交流与战略讨论。

尽管他们的农业坐蓐仍是高度当代化：GPS导航详细机、云表联网的饲喂系统、数据驱动的栽种打算……但他们的中枢蔼然恒久如一：老本、踏实性与国际互助。

“春天一到，咱们仍是在种子、化肥和农药上插足了几十万好意思元，”斯科特说，“华盛顿出台什么战略都不会影响咱们目下这一季，但下一年呢？咱们就得再行指标了。”他列出了一些关节插足：种子50万好意思元、化肥30万好意思元，拓荒插足高达数百万好意思元。一台机器淌若坏了，维修费就得上万好意思元。“利润空间仍是很小，哪怕价钱下落10%，都可能影响到地盘贷款、拓荒还款和家庭收入。”

5月24日，斯科特·伦兹收受记者采访

从农机棚到智高手机，伦兹家像一个数字化素养中心。利用步伐匡助他们跟踪天气、监测泥土、调配牛饲料，以致对冲农居品价钱。“咱们用FieldView、Performance Beef Analytics、NOAA天气数据……你能猜度的都有，”斯科特说，“咱们不单是农民了，咱们是照料者、商场分析师、工程师。”不外，他强调这并不代表更直率。“膂力上如实直率了，但姿色上更累了。你整天要排查拓荒故障、盯紧商场、适度风险。”

目前他们的大部分玉米被送往临近的酒精厂——曼宁方圆40英里内就有四家，这成为他们热切的收入开头。剩下的一部分用于自家饲养畜生，还有一部分出口国外。斯科特说，关税正影响这种供需均衡。曩昔中国事最大买家，目前的方式则变得不可展望。“具体出口了几许，我说不准——一直在谈判中。”

每一季栽种都像赌博。斯科特说，“一场冰雹或一次干旱，就能把一整年烧毁。”农作物保障价钱腾贵且保障不足，无法信得过兜底。尽管如斯，他仍不动摇。“咱们故意用步伐、数据和本事，通盘事都尽量作念到最佳。但咱们无法适度关税、政事或天气。咱们只可对冲、监控、退换。”

被问到是否常聊起关税时，斯科特耸了耸肩。“关税？不是咱们能适度的。只可交给政府，但愿他们能处理好。”他说，“咱们管不了，只可想方针熬曩昔。”

除了战略与商场，兰迪还强调中好意思之间在农业领域的耐久互助——这是他在约翰·迪尔公司责任时的专长方位。他屡次探听中国，与农民、官员、工程师们交流互助，这段资格令他学会了耐烦与求实。“中国东谈主看得很永久，”他说，“在他们几千年的历史眼前，几年的摩擦算不了什么。”

5月23日，兰迪·伦兹收受记者采访

兰迪仍谨记在江苏、北京与中国伙伴建立信任的流程。“岂论在艾奥瓦照旧在中国，东谈主们的愿望其实都相通——更好的用具、更丰富的常识、孩子们更好的改日。”这亦然他合计“民间社交”在政局涟漪时尤为热切的原因。“买卖干系不是靠演讲建立的，而是靠一次次捏手、拜访和宝石。”他说，“换了率领东谈主，那些积存下来的干系仍然热切。”

兰迪不仅珍爱着责任训诫，也珍爱着友谊。他保存着十几年前在中国展示约翰·迪尔居品的PPT，保留着和中国一又友们的合影，还小心肠归档着通盘收到的柬帖。每次换手机，他都会第一时间把相片转过来。他老爹屋子客厅墙上还贴着一张中国舆图，上头标注了他去过的每一座城市。

“那不仅是生意，”他说，“更是东谈主与东谈主之间的剖判与信任。”他也但愿中国一又友能了解好意思国农民的生涯神情——在贫苦眼前的韧性，对丰充的欢乐，与中国农民相差无几。他合计，双方需要更深入的互相剖判。

“经济端正终将胜出”

在农业与改进交织的艾奥瓦州土产货艾姆斯生涯的查尔斯·赫伯赫合计，农业的改日将由摆脱买卖、原土改进与东谈主文交流共同塑造。

赫伯赫是艾奥瓦州立大学农业工程讲解注解，专注于谷物品性、商场营销以及食物供应链可雅致性。他收受《环球》杂志记者采访时示意，艾奥瓦州的农民正勤勉顺应商场的不细目性，而信得过的打破将在于取消关税，竣事摆脱买卖。

“你从艾奥瓦的任何一个小镇开车出去，不是玉米田等于大豆田——这等于咱们的生涯。”凭借数十年谷物处理与加工的训诫，赫伯赫与当地农民和农业企业密切互助。他指出，艾奥瓦的农业经济不单是是栽种作物，还包括将其加工成饲料、酒精，乃至新兴的可持续航空燃料等下一代生物燃料。

“艾奥瓦州的经济高度依赖农业。在踏及时期这是上风，但在不细目时期，咱们受的打击也更大。”赫伯赫说，“关税对咱们的打击尤其千里重，因为咱们的经济高度依赖出口。”这里每年约莫有40%到45%的大豆和20%到30%的玉米出口国外。如今，酒精坐蓐已接纳了该州约60%的玉米，匡助裁汰对国外商场的依赖。但出口依然至关热切。

“十年前酒精还不算什么，目前却奢侈了全好意思40%的玉米。”他说，“下一步是航空燃料。这会是个宏大转动——既能增加原土需求，又能减少交通运输的碳踪影。”尽管如斯，赫伯赫强调，民众商场，尤其是中国，仍不可或缺。

“我很闲隙看到关税下调，尤其是针对中国。中国曾是咱们最大的豆类出口商场，照旧一个束缚扩大的玉米商场，”赫伯赫说，“关税裁汰后，谈判也不那么剑拔弩张。”他对刻下中好意思的90天关税“息兵期”持积极派头。“高关税对农民莫得匡助，对中国消费者也莫得益处。我合计这不会持续太久。归根结底，经济端正终将胜出。‘你有钱，我有豆’——这等于民众买卖的实质。”

5月23日，瑞克·金伯利（右）和格兰特·金伯利在稽查栽种的玉米

“农业不错成为相通的窗口”

艾奥瓦州富裕的境界不仅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农民，也滋长了中好意思之间跨越40年的友谊与交流。“我种地仍是50年了。看到了好多变化——这亦然咱们可爱挑剔的话题：咱们在好意思国事怎样变化的，咱们为何苦须顺应新的作念法，如安在扩大计议限制的同期使用更多机械。咱们耕作的地盘更多了，但东谈主手却更少了。”第五代农民瑞克·金伯利在收受记者采访时这么说。

金伯利家眷农场位于得梅因东朔标的22英里处的马克斯韦尔镇，这里展现的是一幅典型的中西部农业画卷：高耸的粮仓、印有家眷名字的卡车、整皆排放的绿色约翰·迪尔详细机，以及停放在一侧的大豆和玉米播撒机。金伯利家每年耕作近4000英亩的地盘。

“务农带给你一种建设感，亦然一种领有我方地盘和行状的自重感，”金伯利说，“你老是尽我方最大的勤勉去作念好。咱们谢世上的时间有限，是以也但愿保护地盘和泥土，以可持续的神情耕作。这对咱们来说相配热切。”金伯利合计，中国农民也秉持着雷同的理念，他不雅察到中国农业的机械化和后果都在普及。

早在10多年前，中国率领东谈主就也曾探听金伯利家眷农场，那也成为中好意思农业交流的高光时刻。金伯利仍然谨记，他被中方称作“来自艾奥瓦的老一又友”。

不外，中艾东谈主民之间的友谊要雅致到更早。1985年，中国河北省与艾奥瓦州结为姐妹省州，开启了双方代表团的耐久交流。举例，位于河北滦平县的中好意思友谊示范农场等于以金伯利家的农场为底本成立的。理念的交流、互访与对话，促进了相互间更深的剖判。

格兰特还担任着艾奥瓦大豆协会商场拓展部高等主任。在曩昔17年里，他曾探听中国25次以上——中国事艾奥瓦最大的大豆商场之一。格兰特参与了屡次买卖谈判和文化交流，他合计农业是一座辩论国与国之间干系的桥梁。

“我曾与中国政府官员、农民、加工商会面。让我印象深入的是，咱们不错从相互身上学到好多——岂论是可持续发展、后果普及，照旧本事给与，双方都有值得鉴戒的训诫。”格兰特说，“找到双方都能收受的处理决策很热切。规复正常的买卖干系对两国都有克己，而农业不错成为相通的窗口。”